张爱玲语录

1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时间和机会；不要做的事情总找的出藉口。

2而且她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她还有那种精神，能够在没有路中间打出一条路来吗？

3订婚与结婚之间相隔的日子太短了，她私下里是觉得惋惜的，据她所知，那应当是一生最好的一段。

4那一声声的“吱呦呃呃呃……”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淡蓝的天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了的神经的尖端。

5往往是相爱的人爱闹意见，反而是不相干的人能互相容忍。

6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风迎面吹来，衣裳朝后飞着，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

7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

8生命在你手里像一条迸跳的鱼，你又想抓住它又嫌腥气。

9女人不喜欢善良的男子，可是她们拿自己当做神速的感化院，一嫁了人之后，就以为丈夫立刻会变成圣人。

10外面的胡琴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干了。

11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

12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13因为她渐渐发觉，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斯斯文文的，君子人模样。

14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15她一辈子就只这么一天，总得有点值得一记的，留到老年时去追想。

16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思念你，我就不会妒忌你身边的异性，我也不会失去自信心和斗志，我更不会痛苦。

17这些年了，他带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

18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见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19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份也跟着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里的悲伤气恼，都不算了，不算了。

20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

21所幸一鹏这人是没有自卑感的，所以从来也不觉得人家看不起他。

22微雨的天气像只棕黑的大狗，毛茸茸，湿溚溚，冰冷的黑鼻尖凑到人脸上来嗅个不了。

23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

24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示他爱她。他所爱的人刚巧也爱他，这也是第一次。他所爱的人也爱他，想必是极其普通的事情，但对于身当其境的人，却好像是的千载难逢的巧合。

25他确实是爱她的，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26这些年来历经世变，但是她的心境一直非常平静。在一个少奶奶的生活里，比在水果里吃出一条肉虫来更惊险的事情是没有了。

27不生气的女孩，多少有些病态。

28我装惯了假，也是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只有对你，我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

29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

30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但是自欺欺人也不好，还是愿你那边，天天天晴，下雨也手中有伞。

31但看第二回脂批：“语言太烦，令人不耐。古人云‘惜墨如金’，看此视墨如土矣，虽演至千万回亦可也。”也评得极是。

32一个知己就好像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部分。替别人做点事，又有点怨，活着才有意思，否则太空虚了。

33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

34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考验。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是袖珍戏剧。

35振保认识了一个名叫玫瑰的姑娘，因为是初恋，所以他把以后的女人都比作玫瑰。

36玻璃窗的上角隐隐约约反映出弄堂里一个巡警的缩小的影子，晃着膀子踱过去，一辆黄包车静静在巡警身上辗过。小孩把袍子掖在裤腰里，一路踢着球，奔出玻璃的边缘。绿色的邮差骑着自行车，复印在巡警身上，一溜烟掠过。

37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明白太多人生的丑恶，仿佛这个世界的阳光都是虚伪的。

38人生从来都是不完美的，曲曲折折都当成风景。

39她永远看见他的半侧面，背著亮坐在斜对面的沙发椅上，瘦削的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弓形的嘴唇，边上有稜。沉默了下来的时候，用手去捻沙发椅扶手上的一根毛呢线头，带著一丝微笑，目光下视，像捧著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

40悲壮是一种完成，苍凉是一种启示。

41她不去看他，水远山遥的微笑望到几千里外，也许还是那边城灯下。

42你这样的好人，女人一见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给自己。

43那时振保还在爱丁堡求学，有一次旅行时道经巴黎，一支欢快的钢琴曲静静塞满了太阳的长街上，振保像是乱梦颠倒，在一个巴黎妓女身上度过了一生中最羞耻的三十分钟。

44她究竟涉世未深，她不知道往往越是残暴的人越是怯懦，越是在得意的时候横行不法的人，越是禁不起一点挫折，立刻就矮了一截子，露出一副可怜的脸相。

45爱情看起来很浪漫、很纯情，可最终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她经不起油盐酱醋的烹制。

46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47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着太阳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

48她的话使他下泪，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

49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

50命运真是残酷的，然而这种残酷，身受者于痛苦之外，为始不觉得内中有一丝甜蜜的滋味。

51多年后她在华盛顿一条僻静的街上看见一个淡棕色童化头发的小女孩一个人攀着小铁门爬上爬下，两手扳着一根横栏，不过跨那么一步，一上一下，永远不厌烦似的。她突然憬然，觉得就是她自己。

52我只想一家人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不管是大团圆，还是小团圆，愿人长久，月常圆。

53当然，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底，像是一种精致仿古信笺上微凸的粉紫人像，在妻子和情妇之前，振保还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一个是巴黎妓女，一个是叫玫瑰的姑娘。

54因为那倏忽之感，又像是鸡初叫，席子嫌冷了的时候的迢遥的梦。

55在饭桌上她想起之雍的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抹布，脆的又像纸，咽不下去。

56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

57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

58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59她累得很，取悦于柳原是太吃力的事，他脾气向来就古怪；对于她，因为是动了真感情，他更古怪了，一来就不高兴。他走了，倒好，让她松下这口气。现在她什么人都不要——可憎的人，可爱的人，她一概都不要。

60世上的好人虽多，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

61一般的说来，活过半辈子的人，大都有一点真切的生活经验，一点独到的见解。他们从来没想到把它写下来，事过境迁，就此湮没了。

62她顿时耳边轰隆轰隆，像两簇星球擦身而过的洪大的嘈音。她的两个世界要相撞了。

63时间短，可是相思是长的。

64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的这一口恶气。

65都怪我，我装惯了假，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

66给我一个支点，让我重新撬动你的心好吗？可令我难过的是，直到你离去，也始终不肯给我这个支点。

67男人的心，说声变，就变了。

68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69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

70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71从前那种任性的年轻时代已经过去了，而现在是稳步进入中年，按照他们同一阶层的人的习惯的生活方式，循规蹈矩的踏上人生的旅程。

72他自己认为是堕落了，从高处跌落的物件，比它本身的重量要重上许多倍。

73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

74韩妈拖过一张椅子，促膝坐下，虎起一张脸看守着她，只避免与她对看。脸对脸坐得这样近，九莉不禁有点反感。自从她挨了打抱着韩妈哭，觉得她的冷酷，已经知道她自己不过是韩妈的事业，她爱她的事业。过去一直以为只有韩妈喜欢她，就光因为她活着而且往上长，不是一天到晚掂斤播两看她将来有没有出息。

75回忆永远是惆怅。愉快的使人觉得：可惜已经完了，不愉快的想起来还是伤心。

76从前他跟她说，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星期六这一天特别高兴，因为期待着星期日的到来。他没有知道他和她最快乐的一段光阴将在期望中度过，而他们的星期日永远没有天明。

77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78振保很知道，和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以后，当着人再碰到她的身体，那神情完全是两样的，及其明显。

79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这个人整个是他手里创造出来的。她是他的，他对于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因为她是他的一部分。仿佛他只消走过去说一声：“原来是你！你是我的，你不知道么？”便可以轻轻掐下她的头来夹在书里。

80秋天晚上冷得舒服，昏暗的街灯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手牵着手有时候走到街心。广阔的沥青马路像是倒了过来，人在蒙着星尘的青黑色天空行走。

81她的一技之长是玩弄男人，如同那善翻筋斗的小丑，在圣母的台前翻筋斗，她也以同样的虔诚把这一点献给她的爱。

82她穿的一件曳地的长袍，是最鲜艳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一步，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缝，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分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

83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总有这么一个人。

84不见你，我拖着孱弱的身躯，过着没有灵魂般的病态生活，不想就医；遇见你，我依旧孱弱，依旧病态，你嘲笑我像一只药瓶；我失望到无以复加，殊不知，你说，我恰是医你的药；总有一个人，他的出现，解释了在此之前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的错误与不幸，为了不辜负这样一个相遇，纵使经过漫长的等待，经历难忍的孤独，也要尽自己所能，去好好生活！

85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

86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87善良的人永远是受苦的，那忧苦的重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只有忍耐。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88白兰地的热情直冲到他脸上，他变成火眼金睛。

89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90不知道为什么，十八岁异常渺茫，像隔着座大山，过不去，看不见。

91发现鸿才外边另有女人，她并不觉得怎样刺激――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刺激她的感情了，她对于他们整个的痛苦的关系只觉得彻骨地疲倦。

92这次的恋爱，整个地就是不应该，他屡次拿这犯罪性来刺激他自己，爱得更凶些。

93花落自会又花开，花开自有落花来，醒也迟，梦也迟，一朝风雨满秋池，却是一片疏雨轻烟。

94一般的男人，喜欢把女人教坏了，又喜欢去感化坏女人，使她变为好女人。

95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时，我发现除了天才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怪癖的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96中年人过上十年仿佛觉得是弹指间的事，但是对年轻人来说年少的时候历经三五年可能就是一辈子。

97起床像看了早场电影出来，满街大太阳，剩下的大半天不知道怎样打发，使人忽忽若失。

98有句英文谚语“灵魂过了铁”，她这才知道是说什么。一直因为没尝过那滋味，甚至于不确定作何解释，也许应当译作“铁进入了灵魂，”是说灵魂坚强起来了。还有“灵魂的黑夜”，这些套语忽然都震心起来。

99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100身边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紧，因为画图远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的瓶花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

101他，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以超人的铁一般的决定，舍弃了她。

102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不过是桃花扇。

103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